江南,润州城外。
太子的车驾在一**吹捧声里进了城。
卷起的尘土,扑了那辆被丢在官道旁的马车一身。
陆玄衍的侍卫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盯着那早就看不见影子的队伍,咬着牙低骂:“主子,这帮人简直欺人太甚!”
“用不着生气。”
陆玄衍下了马车,他没去看那热闹的城门,而是把视线落在了城墙底下那些缩成一团的灾民身上。
他身上的玄色袍子被风吹动。
“他们有宴席要赴,我们有正经事要做。”
他对身后几个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衣人下了令。
“分头去办,城里那四个粥棚,每天到底发了多少粮食,有多少是到了灾民嘴里的,都给我查清楚。天黑前,润州所有官吏的底细,还有他们跟城里那些大户的来往账目,我要全部看到。”
“是。”
几个人影一晃,就混进人群里,再也找不着了。
城里最大的酒楼,醉仙楼,整个被润州知府王德发包了下来。
烤得油亮的**猪刚被抬下去,一盘清蒸鲈鱼又送了上来,乐师在屏风后弹着靡靡之音。
陆承宇坐在主位上,几杯酒下肚,脸颊泛红,对王德发的奉承很是满意。
“王知府,你挺会办事。”
他抬手在王德发肩上拍了拍,“孤从京城过来,就数你这里最舒坦。”
王德发脸上那几层肉都快笑成了一朵花,他给太子夹了块肥美的东坡肉,又把酒满上,才凑过去开口:“殿下夸奖了,这都是下官该做的。就是……殿下,城外的灾民是越来越多,河堤的口子也堵不上,下官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他这是在哭穷,也是在求救。
陆承宇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这点小事,慌什么?”他端起酒杯,轻蔑地笑了笑,“孤的皇兄不是也来了吗?他最是能干,这种粗活累活,交给他去办就是了。咱们要做的,是替他分忧,别让他被这些琐事烦了心。来,喝酒!”
王德发举着酒杯,愣在原地。
他看着太子那张理所当然的脸,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这位太子殿下,是打算把所有脏活累活都推给煜王王爷,自己坐享其成?
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王德发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殿下说的是!殿下高瞻远瞩,下官佩服!来,下官再敬您一杯!”
入夜,陆玄衍的临时住处,烛火通明。
他听着手下的汇报,面沉如水。
“主子,城中四个粥棚,每日卯时开,辰时便收摊。分发的粥清可见底,大部分都被城中的地痞**领走,真正的灾民,十不存一。”
“工部拨下的修堤银两,层层克扣,到了润州,只剩下不足三成。如今征调的民夫,每日连饭都吃不饱,根本无心修堤。”
陆玄衍放在桌上的手,缓缓收拢。
他直接起身,一言不发地朝外走去。
知府衙门后堂,陆承宇正歪在榻上,由两个美貌的丫鬟伺候着吃**。
陆玄衍一身寒气地闯了进来。
“为何赈灾粮迟迟不发?为何修堤的民夫食不果腹?”
他一开口,屋里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王德发“噗通”一声就跪下了,抱着陆玄衍的腿哭嚎起来:“王爷!您有所不知啊!不是下官不尽心,是衙门里真的没钱了!库房空了,账上也一文钱都没有!下官总不能凭空变出粮食来啊!”
陆承宇吐掉嘴里的**籽,慢悠悠地坐起身,走过来拍了拍陆玄衍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皇兄,你看你,怎么还动气了呢?王知府也是一**苦心。父皇派你我前来,不就是因为事情难办吗?皇兄你素来有经世之才,这点小困难,肯定难不倒你。孤相信你,一定有办法的。”
他把所有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还给陆玄衍戴上了一顶高帽。
陆玄衍看着眼前这两个一唱一和的蠢货,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他只是定定地看了他们半晌,直到看得王德发浑身发抖,陆承宇也笑不出来了,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很好。”
说完,他转身就走,再没有多看他们一眼。
回到住处,陆玄衍立刻提笔,写了两份奏折。
一份写得含糊其辞,只说江南水患严重,赈灾困难重重,然后便派人通过最快的官方驿站送了出去。
不出一个时辰,暗卫便来报,奏折在半路被太子的人截了。
东宫的营帐里,陆承宇看着那份奏折,得意地冷笑一声,提笔蘸墨,在上面大肆修改起来,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忧国忧民,虽身处困境却仍不懈努力的储君形象。
而另一边,陆玄衍的第二份密折,已经通过他自己的渠道,加急送往了京城。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对着门外的侍卫下令。
“传令下去,打开我们带来的所有粮仓,在城东重设粥棚,保证让每一个灾民都能领到一碗稠粥。”
“另外,张贴告示,招募修堤民夫,凡是来做工的,管三餐饱饭,每日另发十文工钱!”
“告诉他们,本王亲自监工。”
千里之外的京城,同样也热闹非凡。
苏琬璃本想趁着陆玄衍不在,回萧家看看母亲,顺便商议一下铺子里的事。
谁知马车刚行至靖安侯府附近,就被前方拥堵的人群给拦住了去路。
“姑娘,前面好像是侯府,不知出了什么事,围了好多人。”
姝兰掀开车帘,好奇地张望着。
苏琬璃心里一动,也凑过去看。
只听见人群里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靖安侯府的云姨娘,要寻死呢!”
“可不是嘛!闹半天了!先是说要跳井,被人拦住了。又跑去院子里要撞树,又被拉住了!”
“现在更厉害了,直接搬了个凳子,拿了根白绫,要上吊!”
苏琬璃顺着众人指点的方向看去,只见侯府大开的正门内,云姨娘一身素衣,头发散乱,正站在前院的一棵歪脖子树下,脚边踩着一个摇摇欲坠的凳子。
她手里攥着一根白绫,正一次次往树杈上甩。
“我不活了!这日子没法过了!侯爷啊!你就让我死了吧!”
“侯府空了,账上没钱了,我这个家还怎么当啊!我死了,你们就安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