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房里安静得能听见烛火爆开的轻响。苏琬璃伸出的指尖，在触碰到陆玄衍手腕的那一刻，她整个人的动作都停住了。

不是因为肌肤相触的温度，而是因为脑海里，有人阻挠她的动作。

原来如此。

她慢慢收回手，再看向床上那个昏睡的男人时，先前那些想不通的关窍，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他不是疯子，他也不是真的恨她入骨。

他跟她一样，也是个提线木偶。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人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陆玄衍的视线有一瞬间的迷茫，在看清床边守着的人是苏琬璃后，他下意识地想要开口。

他想问，你还好吗？在宫里有没有被吓到？

可话到了嘴边，出口的却是另外一番光景。

“你……滚出去。”

苏琬璃没有动，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陆玄衍见她不动，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心口的伤，又是一阵闷咳。

最终，从他嘴里吐出的话，变得支离破碎，驴唇不对马嘴。

“别以为……你做了什么……我就会感激你。本王……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婉晴。”

他说完这句话，整个人都脱力地靠了回去，呼吸急促，额角渗出细密的汗。

真是可笑，他想说的明明不是这些。

苏琬璃却只是给他倒了杯温水，递到他唇边，“王爷，喝口水吧。”

陆玄衍愣愣地看着她，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讥讽，只有一**平静。

他迟疑着，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

喉咙里的干涩被润泽，他终于能喘上一口气。

苏琬璃放下杯子，坐回原处，忽然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城外的粥棚，米粮是你让人加的，秩序也是你派人维持的。这也是为了苏婉晴？”

陆玄衍的身体又一次僵住。

“那是……那是浪费粮食。但……她那种人……你……你不该饿着。”

他说得断断续续，主语混乱，听在旁人耳中，根本不知所云。

可苏琬璃听懂了。

他想说的是，苏婉晴那种人只会浪费粮食，而自己，不该饿着。

所有的一切，都对上了。

他嘴上说着最刻薄的话，背地里却偷偷让下人给她送去最好的饭食。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羞辱她，却又在她被苏毅刁难时，派护卫来给她撑腰。他把她扔在冷院，却又在她生病晕倒时，第一个冲上来抱住她。

原来，他一直在用别扭又笨拙的方式，保护着她。

“那颗夜明珠，”苏琬璃看着他的眼睛，又问，“你费尽心思从江南寻来，也真的是要送给苏婉晴的？”

提到那颗珠子，陆玄衍的呼吸又是一窒。

那是他拼了命才从贪官的密室里找到的。他第一眼看到，就觉得那光芒像极了多年前，那个从水里爬出来的女孩，递给他糖时，眼睛里的光。

“那是……那是给……救了我的那个人……”陆玄衍死死咬住后槽牙，牙龈都渗出血来，“那个……在水里……给了我一颗糖的人……”

苏琬璃怔住了。

尘封的记忆被这句话猛地掀开。

她想起来了，那年她还小，跟着母亲去京郊的护国寺上香，回来的路上，马车经过一**荷花池。

她看见一个穿着锦衣的小男孩失足落水，在水里扑腾。

母亲当时想都没想，就让车夫停了车，指挥着家丁将人救了上来。

那男孩浑身湿透，吓得直哭，她看他可怜，便从自己的荷包里，摸出唯一一颗麦芽糖，塞到了他手里。

当时苏婉晴也在，却嫌弃那男孩一身泥水，躲在马车里不肯出来。

原来……那个小男孩是他？

苏琬璃看着陆玄衍那张憋屈又痛苦的脸，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她竟真的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王爷说的是荷花池那次？你掉进水里，是我娘亲让家丁把你捞上来的。苏婉晴当时怕弄脏了裙子，连车都没下。你记错了，那颗糖，是我给你的。”

陆玄衍猛地转回头，死死地盯着她，那双沉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着震惊，狂喜，还有得见天日的释然。

他张了张嘴，可一个字都发不出来。他只能用尽全力，对着她，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一个点头，便胜过千言万语。

“所以，”苏琬璃脸上的笑意敛去，她凑近他，“你做的每一件事，都会被它扭曲？它逼着你伤害我，逼着你称颂她，对不对？”

陆玄衍又点了点头，这一次，他的眼眶竟有些发红。

“我的也是。”

苏琬璃靠回椅背上，“它逼着我扮演一个深爱太子，被妹妹抢走爱人后因妒生恨的恶毒女配。只要**近苏婉晴，就必须衬托她的善良美好。”

两个被无形丝线**控的木偶，在这一刻，终于看清了彼此身上同样的枷锁。

偌大的卧房里，再无言语。

苏琬璃忽然觉得，陆玄衍那张总是紧绷着的死人脸也没那么讨厌了。

“看来，你我，敌人相同。”

她最后说。

第二日，苏琬璃一觉睡到天光大亮。没了陆玄衍时不时的发疯，也没了系统的警告，她这几日过得格外舒心。

她正打算去萧家看看弟弟的功课，刚走到院门口，管家便领着一个眼生的宫人进来了。

那宫人穿着东宫的服饰，见了苏琬璃，皮笑肉不笑地行了个礼。

“王妃娘娘，太子殿下有请，邀您去城东的望江楼一叙，说是有要事相商。”

又是陆承宇。

苏琬璃想也不想就要拒绝：“太子殿下有心了，只是我今日身体不适，怕是……”

她话还没说完，脑子里那个许久未曾响起的系统提示音。

【拒绝本次邀约，将启动三级惩罚，剥夺味觉七日。】

剥夺味觉？

苏琬璃的脸一下就白了。对她这样个嗜吃如命的人来说，这简直是比杀了她还难受的酷刑。

她攥了攥袖中的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劳烦公公稍等，我换身衣裳便来。”

苏琬璃转身进屋，在与姝兰擦肩而过时，她飞快地递过去一个眼神，“我头有些晕，你去主院的小厨房，给我炖一盅安神汤来。跟那边的管事妈妈说，就说王爷最近也睡不好，火气大，汤要炖得浓一些。”

姝兰心头一凛，立刻会意。这是她们早就约定好的暗号，意味着有紧急情况，需要立刻通知陆玄衍。

“是，姑娘，奴婢这就去。”

姝兰应了一声，快步朝着主院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