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政局大厅。
光线从高大的窗户透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格子光影。
工作人员拿着两张身份证,反复看了几遍,眉头微微蹙起。
她抬起眼,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带着明显的疑虑。
“霍司尘,安宁?”她确认着名字,声音在安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你们确定要办理结婚登记?”
她特别看安宁,“你,刚满20?”又转向霍司尘,“你,22?”
她放下身份证,身体微微前倾,语气严肃起来:
“年轻人,结婚不是儿戏,更不是过家家。这是一辈子的大事,你们真的想清楚了吗?”
安宁感觉自己的手心在冒汗,黏腻腻的,她只能盯着柜台光滑的漆面。
相比之下,站在她身旁的霍司尘显得过分松弛。听到问话,他懒懒地掀了下眼皮,点了点头。
“家里老太太找人算过了,说就今天日子最合适。”
他扯起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热情的笑,“麻烦您了。”
工作人员盯着他看了两秒,又瞥了一眼始终低着头的安宁,最终还是拿起证件,站起身。
“跟我来吧。”
她转身走向里面的照相室,低声对旁边的同事嘟囔了一句,
“这么早就来领证,还在读书吧?真是少见……”
照相室的空间不大,灯光打得明亮。
摄影师是个中年男人,看着走进来的两人,尤其是霍司尘那头扎眼的红发和安宁再普通不过的T恤牛仔裤,忍不住摇了摇头。
“来拍结婚照也不拾掇一下?”
他一边调整相机,一边习惯性地念叨,
“小姑娘连妆都没化,眼镜也不摘……”
安宁下意识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旧帆布鞋,确实……太过随意了。
她悄悄抬眼,看向身旁的霍司尘。
他穿着件黑色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没系,露出线条清晰的**和过分白皙的皮肤。
猩红的短发衬得他肤色更白,侧脸轮廓利落分明,高挺的鼻梁投下小**阴影。
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未被驯服的野性气息。
霍司尘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忽然侧过头。
安宁像被烫到一样,慌忙别开脸,耳根不受控制地发热。
“看镜头了!”摄影师喊道。
“来,新郎官笑一笑,新娘子别紧张……好,三、二、一!”
咔嚓。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安宁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没多久,两本崭新的、带着油墨气息的红色小册子递到了他们手中。
安宁接过,硬质的封面触手微凉。
她翻开,目光落在并排的合影上。
照**里,霍司尘的嘴角挂着抹极浅的笑,而她,则是一脸的茫然无措,眼睛因为紧张而微微睁大。
视线下移,落在名字那一栏。
霍司尘。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那三个字,原来是这个“尘”。
她之前一直以为是清晨的“晨”。
走出民政局大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霍司尘几步走到那辆红色跑车旁,拉开车门,矮身坐进驾驶座。
安宁跟着坐上副驾驶,低头去拉安全带。金属卡扣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对了,”霍司尘单手扶着方向盘,侧头看她。
“奶奶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搬过来住?”
安宁系安全带的动作没有停顿,“现在。”
霍司尘鼻腔里逸出一声短促的哼笑,带着点玩味:“这么迫不及待?”
他发动车子,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看来,你也很期待我们的婚后生活?”
安宁的目光投向车窗外,斑驳的树影飞速向后掠过。
她没有回答。
她只是不想,也不能再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安家。
“你……”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声音很轻,“能陪我回一趟安家吗?我想拿我的东西。”
霍司尘余光扫过她沉静的侧脸,心里明镜似的。
她这么急着领证,住在那种小旅馆也不回去,无非是想彻底逃离安家。
车子驶上海滨公路,敞篷开启,带着咸腥味的海风灌进来,吹乱了安宁额前的碎发。
“怎么就我们两个来领证?”
她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安明珠和你哥哥呢?”
“他们?”
霍司尘目视前方,嘴角扯了扯,“前天就领完了。老太太算的日子。”
安宁沉默了**刻。
“也就是说,安明珠现在已经住进霍家了?”
“那里不也是你的家了么?”
家?安宁在心里重复着这个字眼,泛起一丝苦涩。
她从未真正拥有过所谓“家”。
逃离了安家,却还是要和安明珠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从表姐妹变成了妯娌。
唯一的不同是,现在她们至少是平等的了。
车子停在安家别墅门外。
大门虚掩着,两人走进去,没有看到熟悉的陈妈迎出来。一个面生的佣人疑惑地打量着他们。
“你们找谁?”
“陈妈呢?”安宁问。
“她?前两天辞职回老家了。”
新佣人语气陌生,“你们到底是?”
“我是安宁,之前住在这里,来拿点东西。”
佣人哦了一声,朝屋里喊道:“太太!那个安宁回来了!”
里面立刻传来林婉蓉带着怒气的嗓音:“那个小**还敢回来!看我不……”
话音未落,林婉蓉已经怒气冲冲地出现在客厅入口,手里还攥着个鸡毛掸子。
当她看清站在安宁身旁的霍司尘时,脸上的怒容瞬间僵住,随即慌忙将鸡毛掸子扔到身后的沙发上。
“哎呦!司尘!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跟林阿姨说一声,阿姨好准备准备呀!”她快步上前,语气热络得近乎谄媚。
霍司尘挑了挑眉,语气平淡:“刚领完证,陪她回来拿点东西。”
“你们……领证了?”林婉蓉的惊讶写在脸上,声音都变了调。
“是啊,”霍司尘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
“林阿姨看起来不怎么开心?是对我这个侄女婿不满意?”
“没有没有!怎么会呢!”
林婉蓉连连摆手,脸上的笑容愈发僵硬,“我高兴!特别高兴!满意,非常满意!”
“舅妈,我上去拿点东西就走。”
安宁不再看她,转身走向楼梯。霍司尘迈开长腿,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林婉蓉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背影,气得直跺脚,却又不敢发作。
安宁在三楼一扇低矮的单薄木门前停下。
“你就住这儿?”霍司尘打量着这扇与别墅其他房门格格不入的门。
“看着像杂物间。”
安宁没有回应,拧开有些生锈的门把手,推门进去。
霍司尘弯腰跟了进去。
阁楼的空间比他想象的还要低矮逼仄,他不得不微微低下头。
目光所及,只有一张窄小的单人床,一张旧书桌,和一个单开门的小衣柜。
虽然简陋,却收拾得异常整洁干净。
书桌上铺着红白格子的塑料桌布,上面整齐地垒着厚厚一叠高中习题册和课本。
旁边放着一个洗刷干净的空红酒瓶,里面**着几支盛放的白玫瑰。
霍司尘的目光在那玫瑰上停留了一瞬,认出那是中秋夜安家餐桌上的装饰。他唇角无声地勾了一下。
他的视线转向墙面,那里贴满了大大小小、已经微微发黄的奖状。
“三好学生”、“数学竞赛一等奖”、“优秀班干部”……密密麻麻,几乎覆盖了整面墙壁。
安宁沉默地走到床尾,俯身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半旧的行李箱。
她打开衣柜,里面挂着的衣服寥寥无几,她将它们一件件取出,仔细叠好,放进箱子。
然后拉开书桌抽屉,从最里面取出一个用软布包着的相框。
照**里,一个面容模糊的年轻女人抱着一个小女孩,那是她仅存的关于母亲的影像。她将相框小心地放进衣服中间。
接着,她拿出的红色高中毕业证和那份蓝色的京华大学录取通知书,也放了进去。
最后,她低头看着紧紧攥在手里的那本红色结婚证,指尖在上面**了一下,也将其并排放入。
所有的证书,都在这里了。
霍司尘踱步到那扇小小的飘窗前,从这里望出去,能看到别墅前院的一角。
他回想起中秋夜那个阁楼上的黑影,余光再次落回正在合上行李箱的安宁身上。
果然是她。
安宁直起身,拉上行李箱的拉链,握住伸缩拉杆。
“好了。”
霍司尘看着她脚边那个小小的行李箱,有些诧异。
“你的东西……”他顿了顿,“就这么少?只有一个箱子?”
安宁将拉杆完全抽出、握紧。行李箱的滚轮发出轻微的声响。
“嗯。”
她轻声应道,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他。
“走吧,回霍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