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的房间,是顶楼一间狭**仄的阁楼。
夕阳早已收尽最后一缕余晖,墨蓝色的天幕沉沉压下。安家庭院的景观灯次第亮起,勾勒出精心修剪的花木轮廓。
房间里没有开灯。
安宁环抱着双膝,蜷坐在冰凉的木质窗台上,她习惯了黑暗与安静。她下颌轻轻**着膝盖,目光沉静地投向窗外。
楼下,车灯如织,一辆辆豪车滑入庭院,司机躬身开门。
那**璀璨与喧嚣,仿佛另一个世界传来的模糊回声,与她所在的这**寂静格格不入。
窗台上放着一块用油纸简单包着的月饼,是陈妈趁着收拾厨房的间隙,偷偷塞给她的。
安宁百无聊赖地伸手拿起,慢条斯理地撕开包装。是蛋黄流心馅的,金黄的流沙在月光下泛着**的光泽。
她掰下一小块,送入口中,甜腻瞬间在舌尖化开。
她仰起头,望着窗外,眼神有些空茫。
那圆满无缺的月亮已悄然升起。
记忆中母亲的面容,早已模糊成了一团氤氲的雾气,只剩下一个温柔却遥远的轮廓。
团圆……这个词语对她而言,讽刺远多于温暖。
楼下的声浪隐约传来。
一辆线条流畅、气场强大的黑色加长林肯,如同暗夜的王者般静默地停在别墅门前。
车门打开,先是一位穿着传统中式褂子的司机恭敬立在一旁,随即,一位白发老太太,在手杖的支撑下,缓缓踏出车门。
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安宁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经由岁月沉淀、不怒自威的气场——那是一种久居上位、早已融入骨血的风仪。
这定然就是霍家的定海神针,那位已年过八旬的霍老太太。
搀扶着老太太的,是一位身姿挺拔的年轻男人。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侧脸轮廓清晰,动作间携带一种温文尔雅的书卷气,与这浮华的场面奇异地融合。
看来,这位就是素有贤名的霍家长子,霍云舟。
紧接着,另一侧车门钻出另一个高挑的身影。同样出色的身高,气质却截然不同。
他随意地甩了甩头发,月光下,那头火焰般鲜艳夺目的红发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在衣香鬓影的人群中,显得如此突兀又张扬。
不用猜,这定是那个传闻中离经叛道、不学无术的霍家次子,霍司尘。这头红发,倒是与他那些“混混”传闻相得益彰。
随后下车的是一位气质脱俗的中年美妇。
她身着一袭与林婉蓉风格类似,但做工与面料明显更胜一筹的蓝黑苏绣兰花旗袍,贴身的剪裁完美勾勒出她保养得宜的曼妙身段。
**上坠着的浑圆珍珠,光泽温润内敛,与她周身那股精心雕琢却又自带疏离的贵气与凌厉相互映衬。
这位,想必就是霍家的女主人,张美岚。
林肯车后,跟着一辆嚣张的红色保时捷超跑。
驾驶座车门上扬,一位留着利落齐耳短发,身着剪裁锐利的黑色西装套装的年轻女人利落地跨了出来。
她站定,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下周围,姿态干练,气场强大。
这应该就是霍家的长女,以能力著称的霍然。
一块月饼在不知不觉中已然下肚,甜腻感滞留在喉间。
安宁透过那方小小的窗户,像观看一场无声的默剧,静静打量着楼下那些仿佛站在云端的人物。
不愧是盘踞京州顶端的霍家,每一个人,无论气质如何迥异,都自带一种卓尔不群的光环。
那个倚在车边,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的红发少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毫无预兆地抬起头,视线漫无目的地环顾着这栋别墅的外部轮廓。
然后,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对上了阁楼窗户后,那双同样在注视着下方的眼睛。
月光与庭院灯光的交织下,隔着遥远的距离,其实彼此都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但就在这短暂对视的瞬间,安宁的心脏莫名漏跳了一拍。
虽然看不清具体五官,但那红发少年精致的面部轮廓,高挺的鼻梁线条,以及那份即便模糊也无法掩盖的几分野性与不羁的气质,已足够让她确信——这个男人,帅得极具攻击性,帅得不可方物。
她很清楚,从霍司尘的角度看过来,逆着光,阁楼里一**昏暗,他最多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轮廓,甚至可能以为那是堆放的杂物,或是……被安家囚禁起来的什么怪物。
想到“囚禁”这个词,联想到自己此刻的处境,安宁竟觉得有几分荒诞的可笑。
她忍不住,“噗嗤”一下,轻轻笑出了声。
在这寂静的阁楼里,这声笑显得格外清晰,又带着一丝自嘲的凉意。
楼下,那双属于霍司尘的眼睛,似乎因这模糊黑影的静止不动而更加好奇。
他双手**在西裤口袋里,微微歪着头,依旧执着地打量着阁楼这个不合时宜的“存在”,猩红的发色在灯光下像一簇跳动的火焰。
这时,安家全体成员终于迎了出来。
舅舅向华,舅妈林婉蓉,精心打扮过的安明珠,以及跟在后面的陈妈和另外两名佣人。
“欢迎欢迎!霍老夫人,霍夫人,霍小姐!今天中秋佳节,能和霍家一起共度,真是我们安家的荣幸啊!”向华脸上堆满了热情洋溢的笑容,声音洪亮。
“霍老太太,您真是越来越精神了!这气色,看着比我们都好!”林婉蓉挽着精心做过发型的头发,语气里的谄媚几乎要溢出来。
霍家老太太拄着拐杖,脸上挂着长者的雍容笑意,微微颔首。
她的目光在安家几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被林婉蓉刻意推到前面的安明珠身上。
“这位是……?”老太太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缓慢。
林婉蓉赶紧又将安明珠往前推了半步,脸上笑开了花:“霍老太太,这就是我女儿,明珠。明珠,快叫霍奶奶。”
安明珠立刻扬起练习过的、自以为最得体甜美的笑容,微微躬身:“霍奶奶好,谢谢您能来我们家过节。”
霍老太太上下打量着安明珠,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里看不出太多情绪。
**刻后,她笑了笑,语气温和:“明珠,明珠,掌上明珠。好名字。我记得上次见,还是这么点高的小姑娘,”她用手比划了一个矮矮的高度,“这几年不见,已经出落得像出水芙蓉一般,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林婉蓉脸上的谄媚笑容更深了,悄悄用胳膊肘拐了拐安明珠的后背。
安明珠心领神会,赶紧接话,声音愈发甜腻:“霍奶奶您过奖了。”
周围响起一阵应景的、客套的哄笑声。
“嗯,明珠真是个不错的孩子,乖巧,有礼貌。”
霍老太太点了点头,语气是长辈对晚辈惯常的夸奖,听不出太多真心,但也挑不出错处。
阁楼上,安宁依旧维持着环抱膝盖的姿势,像一个置身事外的观众,透过那扇小小的窗户,冷静地看着楼下那场充满了表演的寒暄。
握手,微笑,客套的话语……一切都按照她预想的剧本在上演。
下一秒,变故突生。
那个一直心不在焉的红发少年,忽然抬起了手,修长的手指径直指向了三楼阁楼的方向。
他歪着头,嘴角似乎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向夫人,冒昧问一句,你家楼上那里……是什么东西?好像有个黑影一直在看着我们。”
一瞬间,楼下所有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位威严的霍老太太,温雅的霍云舟,凌厉的张美岚,干练的霍然,以及所有安家人和佣人,齐刷刷地、带着惊疑好奇,顺着霍司尘手指的方向,投向了三楼那扇幽暗的阁楼窗户!
安宁的心脏骤然紧缩!
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