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头，其实没有你想象中的坚硬。
一把普通的菜刀，足以砍断血肉，割断筋膜，剁断骨头。
我蹲在地板上，抡圆胳膊，使出最大力气剁下去。
血水顺着地缝流进下水道，血沫飞溅到我的脸上、身上，整个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浓郁腥臭味。
这时，门口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有人吗？快递！」
我停下来，低头瞧着满地血腥，这实在不是适合开门拿快递的时候。
我希望他敲一会儿，能把快递放在门外。
可是今天来的，显然是个特别执着的小哥。
「朱嫂，你的快递！」
实在没办法，我只好使劲在围裙上蹭蹭手，过去开门。
「啪嗒」一声，挂在我袖子上的一**肉掉下来，差点砸到快递小哥鞋上。
小哥瞅了瞅我，咧嘴笑了。
「我刚听到里面哐几哐几剁牛骨的动静，就知道朱嫂你肯定在家。话说朱哥也真是的，这种力气活还让女人来，也太不爷们了！」
我收了快递，赶紧把门关好。
要是让我婆婆看到一个男人跟我有说有笑，肯定会找他儿子添油加醋告我一状，然后再煽风点火，让他儿子狠狠揍我一顿。
每次他儿子的拳头砸在我身上，她都笑得特别开心。
一间勉强维生的酱牛骨店，一个心理**的婆婆，一个暴力混账的丈夫，还有一个自闭迟缓的女儿，这就是我的全部人生。
八年前，我听信了朱建东的花言巧语，**婚远嫁给他。
他家在镇上开了间酱牛骨店，很小的门脸，全靠街里街坊的回头生意，才能勉强维持下去。
因为门脸很小，连炖牛骨的大锅都放不下，所以他们一直在家炖好酱好，再把平板车推去店里卖。每天几十斤生肉堆在家里，下水道里是永远散不去的腥臭味，到了夏天，真能熏得人脑壳疼。
他们一家鼻子早就失灵了，啥味儿也闻不到。可是我不行啊！第一次跟朱建东回家，进门没十分钟就吐了，后来我婆婆就整天拿这件事叨叨，说我嫌弃他们家。
那个时候，朱建东对我还很好，处处伏低做小哄着我。
直到一年后，我生了个女儿。
朱建东第一次打我，我甚至还没出月子。
我婆婆拿很脏的抹布给我女儿擦嘴，我不让，很客气地提醒她那个不卫生，让她以后用纸巾或者宝宝手绢。当时她什么都没说，丢下我女儿和抹布就走了。等晚上朱建东回来，她才开始了她的表演，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诉我辱骂她是个脏老婆子，说她伺候不起我们金贵的母女俩，说人老了不中用了遭儿媳妇嫌弃不如去投河。
我抱着女儿，听得目瞪口呆。
然后，朱建东冲过来，狠狠扇了我一巴掌。
那天晚上，我们爆发了结婚以来第一次争吵，女儿被丢在床上，吓得哇哇大哭。那天晚上，他第一次把我打得鼻青脸肿。
那天晚上，我特别害怕，又很绝望，以为自己会死。
从那天起，朱建东像是彻底撕开了所有伪装，完全像变了一个人，发脾气的频率越来越高，动手打人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我想离婚，也想过带着女儿偷偷逃走，但一次又一次被他拳打脚踢到濒死又苏醒后，我终于失去了逃走的勇气。
他说过，只要我敢跑，他就掐死我的女儿。
如果我带着女儿跑，他就去砍死我的父母。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额角青筋暴起，整个眼睛都是红色的，像极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浑身的疼痛让我不得不相信，他是认真的，他真的会杀人。
我的屈服，换来了他愈发的变本加厉。
于是，我的生活来了个天翻地覆的大掉个儿，换成了我伏低做小，小心翼翼伺候着他们母子俩，生怕哪里不小心惹怒他们，连累囡囡和我一起遭受皮肉之苦。
囡囡一岁多的时候，朱建东醉酒斗殴，被派出所拘了十五天。
他出来后，就被单位开除了，从此游手好闲，也不再正经找工作，每天不是打游戏就是出去玩牌，十天半个月不回来都是常有的事。
我倒是盼着他在外面花天酒地别回来，起码我和囡囡还能过个安生日子。
囡囡满月后，酱牛骨店就彻底被丢到了我手里，每天晚上我背着囡囡剁牛骨，早上四点多爬起来连炖带酱，上午用平板车推着装酱牛骨的大坛子和囡囡去店里，卖到下午五点多，再推着空坛子和囡囡回家。
这么早回家，是因为我还要给婆婆准备晚饭。
这天下午，天阴沉得厉害，我担心待会儿大暴雨下起来，把我们娘俩浇在外面没法回去，所以提早收摊关店，推着囡囡到前面市场买点菜，准备回去。
囡囡坐在平板车上，低头专注地摆弄自己的手指，好像那几根手指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其他一切都不存在。囡囡已经六岁半了，可还是不会说话，不会应答，每天只活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自顾自地玩。
我带她去诊所看过，大夫看不出什么名堂，最后诊断是自闭症。我上网查过，自闭症一般都是天生的，可囡囡不是。两岁之前，她的眼睛别提多灵光了，谁逗都笑，哪个见了都得夸上一句这娃娃好聪明。
她眼睛里的光，是被这种充满辱骂暴力的扭曲生活一点点磨没的。她封闭了自己，把自己关在一个安全的世界里，那里没有骂人的奶奶，没有打人的爸爸，也没有懦弱无能没办法保护她的妈妈。
我们到家的时候，外面果然开始下雨了。
「建东？建东啊，你回来啦？」
听见开门声，屋里的婆婆又伸着脑袋喊。
去年八月，她突发脑梗，救过来后又怕疼不肯好好做复健，现在两条腿基本动不了了，整天躺在床上看电视，大**都指着我给她收拾。
「囡囡，你自己去玩，妈妈去做饭。」
听见是我们，婆婆脸一下子就拉下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收摊了？这刚几点，酱牛骨能卖的完？我早就说你是个懒骨头，整天偷奸耍滑就知道偷懒，你不好好赚钱，让我们一家子都喝西北风去啊！」
我懒得理她，直接去厨房洗菜，准备做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