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娟是我十几年前认识的一个病人。那时我还在护理岗位上过着日夜颠倒的日子。一天夜班巡视病房时,看到张娟咬着被角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脸涨得通红。
张娟是几天前入院的,脑溢血,好在送医及时,命是保住了,但生活不能自理,因无法承受大医院高昂的医疗费用,现转我院康复治疗。
陪护她的儿子在简易折叠床上发出震天响的鼾声。几天的接触中,明显感到张娟很害怕她的子女。
我问张娟是不是要方便?张娟有点难为情,但立即点头如**蒜。
那时护士缺口较大,病人的生活护理通常由家属完成。我看了看雷打不动的她儿子,将扁马桶塞到张娟**。
那以后,张娟看我的眼神就多了几分亲切与怜爱。后来慢慢能拄拐行走了,晚夜班见我空下来就会过来跟我拉家常,从她断断续续的述说中,我终于拼凑起了张娟被骗的全部经过。
以下是张娟的讲述。
1990年,我41岁。天和中学造新学校,征了我家的地,从此我成为天和中学的土地工,因我只有初中文化,又无一技之长,就被安排在食堂做杂活,负责洗菜切菜,洗锅抹桌子之类的工作。
这份工作比种地轻松多了,就是要起早贪黑,每天夜里三四点钟就得起床,我家到学校不远,就是路上没路灯,黑咕隆咚的,很吓人,我走几步,就要回头看看,老觉得后面有个人跟着我。
在胆战心惊中过了几年,渐渐我也习惯了。大约95年前后,我们乡镇出了一件大事:某厂一个五十几岁的女人在下晚班途中被人先奸后杀,抛尸荒野。当时传得沸沸扬扬,都说这是个**惯犯,专门在夜里跟踪单身女子,不管年轻年老,只要是女的,都是他下手的对象。
我吓得不敢出门,硬逼着他爸送我上班。他爸开一间小门市,卖装饰装潢材料,生意虽然不景气,却得天天守着,进货送货都他一个人。这样没几天,他爸就扛不住了,一次送货时三轮车撞到了桥栏杆上,车子毁了,货也毁了,庆幸人没大碍。
我想辞工。家人亲戚都反对,说人家削尖脑袋往天和中学钻,你倒好,这么好的工作还不要。只怕你前脚没出门,后脚人家就补进来了。想想也是,天和中学的福利是我们乡镇以至县里最好的,收入比种地不知强多少倍,还有一些隐形的好处,比如帮亲戚把孩子弄到好班去,不仅得实惠,还倍有面子。考虑到这些,我也不舍得这份肥差了。
我买了一个大手电筒,既能照明,又能当武器防身,给自己壮胆。
好在这么多年过去了,倒也没遇到什么吓人的事,就是回想起那段夜路,至今还心有余悸。
我和张德美就是在这段夜路上认识的。
有一天凌晨,我像往常一样走走停停,不时往后看看,这一看,还真的发现后面有个人,我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对方也一动不动,用双手挡着我射向她的手电光。
**刻愣怔后我强作镇定,大声责问:“你是谁?干嘛鬼鬼祟祟地跟着我?”
她扑哧一笑:“姐,别说的那么难听,你上班,我下班,凑巧同路。”
由此,我们便算认识了。她说她在一家规模不是很大的绣品厂上班,来一批订单就要加班,最近厂里生意出奇的好,隔三岔五就要加班。
我想起隔壁乡镇有个叫“丰姿”的绣品厂比较有名,据说是跟外国人做生意的。她连连说:“就是这厂,就是这厂,你不知道外国人有多较真,说是几点钟交货,晚一分钟都不行的。我本来是骑车从大路走的,今天车子坏了,就从这抄近路,恰巧就碰到你,你说巧不巧?”
我问她怎么知道我是去上班,她一副了然的神情:“你是天和中学的么,我晓得的。”
我当时还以为我在学校上班,算是有点脸面的,根本没去多想。
之后,她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几天加班,时间又恰巧和我吻合,我们一起走过漆黑的夜路,有时候聊着聊着就到了。
张德美是个善解人意的人,说话从来都是顺着我的意思,我们的聊天非常愉快。渐渐的,我竟埋怨这段路太短,要是再长点该多好,然而没有她陪伴的夜路又是多么无聊可怕。我总是期待着一出家门的院墙就能看到她单薄的身影和热情的笑容。有时她下工早很多也会等在门口,我嘴上叫她别傻,心里却很受用。
之前,我基本四点出发,早一点晚一点也无所谓,那以后,我就和她约定死了,四点准时出发,有时候起迟了宁可不洗脸,也不愿让她多等。实际上,她等不等的并无定数,等了多久也都是她说的。现在想想,我那时对她是多么依赖。在这份友情里,一开始就是我卑微,被动,所以才给了她可乘之机,之后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掉进她的陷阱里。
这样结伴而行的日子大约持续了近两年,我们已经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姐妹。后来想想,所谓的无话不谈,只是我对她无话不谈,而她并没有跟我谈什么,我连她家在哪里都不知道,既没见过她的家人,也没听她提起过,偶尔听她说起自己的朋友,似乎都是些有钱人。
我这个人一向话多,有这么一个忠实的听众,一说起来常常嫌路太短,哪里还有她说的机会?她只要作出对话题感兴趣的样子就能引起我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家长里短,亲戚朋友,领导同事,学生家长等等,话题太多了,所以她并不用刻意隐瞒、回避。
大概是98年吧,有很长时间我都没再碰到她,心里倍感失落。一个礼拜天,我陪儿子和他女朋友逛商场,竟在商场与她巧遇。她盘着当时很流行的盘发,用摩丝定得一丝不乱,老远就能闻到一阵香味,不知是头上的还是身上的香水味道?化了妆,嘴唇涂的红红的,穿的衣裳也很时尚讲究,我不认识是什么牌子,但一看就很有品质,肯定不便宜。
她邀请我们去商场对面的上岛咖啡坐坐。我有点怯场,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去过咖啡厅,连到古镇喝一杯二十块钱的茶都肉痛。两个年轻人却欣然应邀,儿子根本不管我使劲眨眼睛作出的暗示。因为儿子女友在场,我只好假意推辞一下,并不好意思坚持拒绝。
两个年轻人自己点了咖啡。张德美看出我的窘迫,主动帮我点了一份跟她一样的咖啡,我至今也想不起来那咖啡的名字,拗里拗口的,她又张罗了几样小吃。
坐下没聊几句,她包里的**P机就响了,她看了一眼,抱歉地说有人找她,看上去很急的样子。
我一想,坏了,名义上是她请我们,临了还得我自己买单。她似乎看出我的想法,轻轻一笑:“我是真有事,不能陪姐聊了,这是我的**P机号,回头联系。账我已经结了,你们慢慢喝。”
说着从通讯录里撕下一张写着一串乱七八糟数字的纸塞我手里就走了。
咖啡厅的门口,一个梳着大背头的男子自然而然地把手搭在张德美的腰上,张德美软软地靠了过去,深深地陷进了男子的怀里。
我一时回不过神来。这才几个月不见,张德美变的我都不认识了,这身行头,这打扮,那样的男人,我怎么也无法把她和那个下夜班等在我家门外的朴素女子联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