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将安宁的影子在空旷的街**拉长、缩短,又拉长。
她赤着脚走着,失魂落魄,像个孤魂野鬼。
脚底石板传来凉意,眼泪早已被夜风吹干,在脸颊上留下紧绷的痕迹。
冷静下来,一种混杂着羞耻和**的懊恼浮上心头。
今晚太失态了。
就算被逼到绝境,想要逃离,也不该那样不管不顾地冲到霍家,用最狼狈的姿态喊出那两个字。
霍家人会怎么看她?一个白天故作清高、晚上就迫不及待自荐枕席的笑话?
她停在天桥中央,手扶在金属栏杆上。
桥下是沉静流淌的江水,倒映着零碎的星光和远处城市的霓虹,像一**揉碎的银河。
或许……还有别的路?
离开安家,勤工俭学?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现实的压力碾碎。
京华大学,以高昂的学费著称,虽有奖学金,但那也是入学后、凭借优异成绩才能争取的东西。
仅靠打零工,要攒够第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需要多久?
她等得起吗?
一丝苦涩的笑意在唇边蔓延开,带着认命般的疲惫。
无所谓了。
无论霍家人如何揣度她,只要霍家能履行承诺,支持她完成学业。
这就够了。
权当是……签下一份长期合约,用婚姻换取求学的资本和离开安家的自由。
一份,没有退路的全职工作。
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安家别墅时,已是深夜。
远远地,她就看到陈妈矮胖的身影焦急地在大门外踱步,不时伸头张望。
“安宁!”
一见到她,陈妈立刻小跑着迎上来,布满老茧的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声音压得低低的:
“你可算回来了!”
“陈妈,我累了。”
安宁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倦意。
她现在只想瘫倒在床上,好好的睡一觉。
“等等,安宁!”
陈妈却紧紧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不让她往里走。
“出事了!”
安宁抬起沉重的眼皮。
“霍家……霍家刚才来电话了,”
“说你……同意那门婚事了!”
“先生、夫人,还有明珠小姐,都在客厅里等着你呢!那脸色……安宁,听陈妈的,你现在不能进去!”
林婉蓉和安明珠知道了……
安宁的心脏猛地一沉,她下意识地**了下胳膊上那些依旧隐约可辨的旧伤疤。
那里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抬起眼,望向灯火通明的别墅。
“可是,陈妈,我不回安家,又能去哪里呢?”
“给!”
陈妈像是早有准备,飞快地将一个旧手机和一卷皱巴巴的钞票塞进她手里,钞票还带着陈妈身体的温度。
“这是你的手机,这六百块你拿着,不多,先去外面住两天,避避风头!”
安宁低头,看着掌心里那部屏幕有几道裂纹的旧手机,和那三张卷边的红色纸币。
指尖触碰到的,是陈妈粗糙掌心的温热,和纸币边缘的硬度。
泪水毫无预兆地再次涌上眼眶,视线瞬间模糊。
“……”
她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深深垂下头,让刘海遮挡住自己失控的表情,肩膀无法抑制地轻**抖。
“陈妈,谢谢你......”
“谢什么,”
陈妈的声音也带着鼻音,她抬手,轻轻拍了拍安宁单薄的肩膀。
“陈妈是替你高兴……你能离开这儿,是好事。你值得更好的,孩子。”
这句话像把钥匙,彻底打开了泪水的闸门。
滚烫的**顺着脸颊**,滴在冰冷的手背上。
“陈妈!那个小**到底回来没有?!死外面了吗?!”
客厅里,传来林婉蓉尖锐刺耳的咆哮,伴随着什么东西被摔碎的声响。
陈妈身体一颤,慌忙回头应了一声:“还……还没看见人呢!”
随即,她用力推了推安宁的后背,语气急切,“快走!安宁,快走!等下他们看到你了!”
安宁被推得踉跄了一下,她抬起手臂,用袖子狠狠抹去脸上的泪痕。
“陈妈,再见。”
她攥紧了手里的手机和钞票,猛地转身。
酒店房间的窗帘拉着,阻隔了外面的天光。
安宁在这里独自待了两天,手机在安静的房间里突兀地响起。
她看着屏幕上陌生的号码,迟疑地接起。
“安宁?”听筒里传来一个男声,音色低沉。
“……嗯,你是?”
“我?”那边似乎轻笑了一声,语调玩味。
“我是你老公。”
“......”
向安东短暂沉默了会,她问:“霍司尘?”
“对,是我。”
“在哪儿?我来接你。”
“接我?有什么事吗?”
霍司尘在那头似乎觉得她这问题很有趣,语气里的笑意更明显了:“当然是去结婚。不然呢?”
电话这头陷入短暂的沉默。
“……向阳路东云旅馆302。”
她报出地址。
“等着。”
电话**脆利落地挂断,只剩下一串忙音。
安宁慢慢放下手机,屏幕暗下去,房间里重新陷入寂静,可她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
结婚。
这两个字从霍司尘嘴里说出来,重重砸在她心上。
真的要……结婚了吗?
她才刚满二十岁,人生的画卷似乎才刚刚展开一角。
她还没过恋爱,没体会过心跳加速的牵手,现在就直接要结婚了?
她真的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踏入一段完全陌生的关系,和一个陌生的男人?
记忆深处翻涌起童年的碎**。
父亲醉酒后的咆哮,砸碎东西的巨响,母亲隐忍的哭泣……
那些是她对“婚姻”最原始、最深刻的烙印。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不轻不重,却像擂鼓样敲在她的心脏上。
安宁从床边站起身,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棉质T恤的下摆,布料在她掌心皱成一团。
她走到门后,深呼吸,才缓缓拧动门把手,将门拉开道缝隙。
霍司尘就斜倚在门外的墙壁上。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随意敞开着,露出线条清晰的**。
那头标志性的猩红色短发有些凌乱,几缕碎发遮住了他部分眉眼,却遮不住那双狭长眼睛里透出兴味的光。
他嘴里叼着一支烟,白色的烟雾模糊了他过于精致的五官,平添了几分颓唐不羁的气质。
听到开门声,他眼珠转动,视线透过门缝落在她脸上。
“走吧。”
他直起身,取下唇间的烟。
然后,他极其自然地吐出两个字:
“老婆。”
安宁的身体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你……你叫我什么?”
霍司尘用手指夹着烟,弹了弹烟灰,然后吐出一个完整的烟圈。
烟雾缭绕中,他嘴角勾起,那笑容带着点痞气,又有点故意逗弄她的恶劣。
“老婆啊。”
他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
“或者,你喜欢更传统点的?媳妇儿?”
他回过头,目光在她瞬间涨红的脸上扫过,笑意更深。
“你喜欢哪个称呼?选一个。”
安宁感觉脸颊像被火烧着了一样,热度迅速蔓延到耳根和脖颈。
她窘迫地低下头,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鞋尖,声音细若蚊蚋:
“你……你还是叫我安宁吧。”
霍司尘鼻腔里逸出一声轻哼。
他将抽了一半的烟扔在地上,鞋尖随意地碾熄。然后他转身,朝走廊尽头走去。
“行,走吧。”
安宁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默默走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他个子很高,腿很长,步子迈得随意却很快,她需要稍微加快脚步才能跟上。
“那个……”她鼓起勇气开口。
霍司尘停下脚步,转过身。
安宁正低头想着措辞,没留意他突然停住,一下子撞进他怀里,额头碰到了他坚硬的胸膛。
一股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某种清爽的、带着点冷冽的须后水味道瞬间包围了她。
霍司尘低下头,看着怀里这个只到他下巴的女孩。
她猛地向后弹开一步,头垂得更低了,连小巧的**都染上了绯色。
“我没有名字吗?”他开口,声音从她头顶传来。
“还是你不知道我的名字?”
“我知道……霍司尘。”
霍司尘直起身,双手**西裤口袋,姿态慵懒,语气却带着戏谑:
“你叫我老公也可以,我不介意。”
安宁感觉脸上的热度快要爆炸了,她摇了摇头,声音更低了:
“我还是叫你名字吧。”
旅馆陈旧的走廊里,只有他们一前一后的脚步声。
大厅的休息区坐着几个等车的年轻女孩,看起来也是学生模样。她们的视线几乎立刻就黏在了霍司尘身上。
“哇,那个男生……好帅!”一个女生捂着嘴,小声对同伴说。
“真的!这颜值,这气质……是明星吗?”
“你看门口停的那辆跑车,是不是他的?我的天……”
“不行,我好想去要个微信,错过了会后悔一辈子的!”
几个女孩激动地窃窃私语,目光灼灼地追随着霍司尘的身影。
她们的动静并不小,足够让走向门口的霍司尘和跟在他身后的安宁听见。
其中一个女生红着脸,小跑着上前,拦在了霍司尘面前,声音带着娇羞的**:
“你、你好,可以……加个微信认识一下吗?”
霍司尘的脚步没有停顿,只是眼角的余光扫了她一眼。
“不好意思,我赶着去结婚。”
他提高了音量:“老婆!还不走快点。等下民政局下班了。”
一瞬间,大厅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那几个原本还在兴奋讨论的女生,齐刷刷地转过头,目光震惊地投向了穿着简单T恤牛仔裤、看起来平凡无奇的安宁。
安宁僵在原地,感觉自己像被无数道聚光灯钉在了舞台上,无所遁形。
霍司尘却已经推开玻璃门,外面阳光刺眼,他猩红的发色在日光下显得愈发张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