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离开学校多远,就在路上迎面碰到急匆匆赶来找人的爹娘。
“你弟弟呢?你弟弟在哪儿?”
“是不是出事了,你说话啊!”
我满身的血迹和苍白的面容,吓的他们差点没厥过去。
在问清原委后,我们又回学校沿途寻找,父亲一路推搡,辱骂我,完全不顾路人的眼光和我顺着裤管还在滴滴答答的血。
在兜头**下的疾风骤雨中,我第一次觉得,我的存在是一个错误。尽管在此之前,我一味的讨好父母,讨好弟弟,但究竟错在哪儿,我却说不上来。
终于,在我即将晕倒前,全家看见了正在小卖部里赊零食吃的弟弟,爹娘几乎是带着哭腔把弟弟抱起,一路“捧”回了家。
那天晚上,我在屋外跪了很久,身上的衣服干了湿**干,一直到暴怒的父亲睡下,母亲才悄悄打开门把我放进去。
六年级时,学校里来了几位支教老师,其中一名女教师颠覆了我对“女人”的认知,白嫩的皮肤,精致的衣服,一尘不染的凉鞋,待人温和,举止优雅。
她告诉我,山的外头不止有小镇,小镇外头不止有县城,还有更大更广阔的世界。
那里有很高的楼,会反光的玻璃,只要拍拍手就会亮的灯,那里还有和男人平等工作的女人,和对待小孩会鼓励而非打骂的父母。
这一切通过她的描述,在我心中植入一盏灯,和一个模糊的方向。
我要跑,要出去,要逃离!
小学毕业后,我那弟弟死活不愿上初中了,我爹自然不会让我再念下去。
要是继续念,就要到镇上的中学,早出晚归,家里猪没人喂,弟弟也没人照顾。
我哭过,求过,绝食过,跪过整整一夜的时间,换不回爹的垂怜。
弟弟吧唧吧唧吃着零食在我身边绕来绕去,笑道:“你好惨哦。”
我跑过两次。
一次往镇上大舅家跑,第二天就被送回来了,差点没**。
第二次,我和同村的姑娘约好往省城跑,两个从未出过山村的小姑娘凑在一起,认真策划路线,一毛两毛的筹集资金,幻想坐上长长的火车一口气跑到大城市。
半夜时分,我摸黑赶到约好的地点,却等来了我爹。
他揪着我的头发在地上拖行,我一路嚎哭着绝望的被拖回了家。
院子里,我在爹暴风骤雨般的拳脚和弟弟的幸灾乐祸的大笑中得知,那个女孩,已经被她父亲卖给了隔壁村的脑瘫做媳妇。
“你跑,接着跑,老子明天就把你卖了,至少能收笔彩礼钱。”
在此之后,我花了很长时间任劳任怨的帮爹娘干活,试图用乖顺换得**的机会。
兴许是爹提出的彩礼价格太高,我暂时没找到合适的“买主”。
可弟弟也即将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他性子越来越野,时常闯祸,爹娘打算早点让他结婚“定定心”。
而我,自然成了助弟弟成功娶妻的“工具人”。
爹娘打算送我到城里打工养家,几年后再顺利出嫁收一笔彩礼,收割“第二茬”。
破旧的大巴车在山路上颠婆,带着我一寸一寸远离大山,远离恶臭的猪圈和地狱般的“家”。
彼时我已经17岁了,仍然只有小学文化,完全没考虑过到了县城该怎么生存,只是默默计算着临出发时爹定下的每月往家寄钱的数字。
到了县城,虽没有璀璨的反光玻璃,看花眼的霓虹招牌,可这一切已足够带给我新奇和震撼。
按照大舅的介绍,我来到一家发廊做洗头学徒,顺便跟着老板娘学做假发。
幸运的是,这并不是灰色产业链的一环,是正儿八经的洗头,扫地,每月工资900块,包吃住。
吃,是在客人最少的时候,跑到发廊的后巷匆匆就着咸菜噎下一个馒头,住,是在发廊的杂物间里,闻着染发药水刺鼻的味道,睡高低床。
每个月发工资,我会给家里寄700块钱,自己留200买日用品,拮据到卫生巾都要算计着买。
当一起打工的小姐妹们出去吃臭豆腐、烤冷面时,我只能默默咽口水,装作胃疼,在小摊前,猛吸几口闻闻味道,绝对不敢解囊。
但无论如何,花季少女的不甘心如影随形。
在见识过县城后,我仍然憧憬女教师口中的“大城市”,以及——
我还想继续读书。
随着和老板娘学手艺的时间越来越长,我的收入也随之见涨。
然而,老板娘和大舅是朋友,每每涨工资,爹娘都会掐准时间打来电话,提高寄回家的金额数字。
他们要,我就给,骨子里的顺从,是本能,更是深深的自卑与恐惧。
尽管如此,我还是从牙缝里偷偷存钱,尽所能把能省、能挤、能拧的钱全攒下来。在做了四年多学徒后,我手上有了5000元的积蓄。
带着这门做假发的手艺和5000块钱,我踏上了去省城的火车。
我想看看真正城市的样子。
这一看,就再也不想走了。
在省城一家连锁理发店,我找到了工作,工资水涨船高,每月3500,这是在县城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爹娘的电话也随之追撵到了省城,不同意我“往高处走”。
在我在三保证会继续寄钱回家,并主动提高金额后,爹娘妥协了。
“死丫头,别耍花招,老子在省城也认识人,要是敢跑,我就敢把你追回来打断你的腿!”那么多年,爹恐吓起我来还是驾轻就熟。
我苦笑,为自己,也为他多年不变的想法和观念。
我一边寄钱,一边报了夜大,然而小学文化程度实在跟不上进度,只好遗憾放弃,多年来过苦日子的习惯,让我近乎自虐的节俭,钱还是一点点攒了下来。
每当夜深人静下班时,走回员工宿舍,看着身边一个个打扮入时、妆容精致的女性与我擦身而过,我会愣怔半天,看着她们的背影,幻想她们的童年。
她们应该没有挨过爹娘的拳脚,自小拥有布娃娃、公主裙,她们应该可以肆意撒娇,生日时挑选奶油蛋糕,长大嫁给喜欢的人......
这种幻想对我来说,太过虚幻。
在理发店,我跟一个年轻的发型师产生了交集,比我家还贫穷的生活和父亲的早逝,把他打磨成了一个与我弟弟截然不同的人,我们常搭伙照应客人,一来二去就熟识起来,虽然他也是一穷二白来打拼,但踏实肯干,收入比我高得多。
他对我很好,虽然都不善言辞,但是二十二年来,我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别人的温暖,我想这就是被爱吧
从小“无爱”的我,只能揣测爱的形态,尽力迎合。
慢慢的,我也能拥有别人送的口红,亮闪闪的指甲油,精致的水钻项链,在他25岁生日那天,我用当月省下的所有钱请他吃了一顿火锅,刚吃完,爹娘的电话就打来了。
“闺女.....”
电话里爹用从未有过的语气和称呼轻轻唤了一声。
我的心沉到了胃里。